冥冥中所得

“当侦探！”当老师问起理想时，文素毫不犹豫的第一个回答。

年轻的女老师撇了一眼，放下手里的粉笔，环视着教室沉声道：“还有吗？”

“我的理想是当科学家！”“我想当警察”“我，我想当老师”“俺要当老板！！”......小的时候大家都很单纯，单纯的梦想脱口而出，即使并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。文素也一样，只是单纯的崇拜柯南、福尔摩斯以及冒险小虎队。被他们的聪明勇敢所吸引，为他们紧张、担心，甚至哭泣。

老师一一点评着孩子们的理想，像一个哲人，散播着道义，畅谈着未来。又像尊贵的上帝，一只手捧起顺心的，另一只手捏碎碍眼的。文素连碍眼的都不算，直接被忽视。眼中的兴奋变成期待，转而失去光泽被失落替代。可能...是我说的太早老师忘记了吧。她想着......

斜斜的光线从最西边的窗户中射进来，在北墙上留下防护窗一条一条的阴影，孩子们的影子也在其中移动跳跃着。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。再有十分钟就五点了，这群被困了三个小时的兔子们就要被释放了。课代表把各科老师留的作业一条一条写在黑板上，幼稚的字体写的干净认真。最后一笔落下后整个教室沸腾了，课代表的声音淹没在打闹、欢笑声中。文素快速整理好书包，穿过人群想要飞奔回家，只要赶在五点半妈妈下班之前回家，就有机会看一点《名侦探柯南》。

“哎哎哎，你等等！”课代表一把抓住文素“我叫你你没听见啊？”

“啊，哦，对不起，太吵了我...”文素的包被扯掉了，边弯腰捡包边陪着不是。

“哎呀，啰嗦，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！”课代表很不耐烦的说着，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，有点幸灾乐祸的宣布“你抄你同桌的试卷，老师都知道了！”

“我......”文素抬起头想反驳，可周围的安静让她发了慌，在以成绩为荣的学校里，像文素这样徘徊在倒数第一、倒数第三之间的学生。几乎没有朋友，没有立场，连大声的反驳都被无形的压力缩小了，“我没有。”声音太小了，连自己听着都发虚，别说别人了。鄙视、厌恶、嫌弃的眼神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后背。她似乎感觉到了，豆大的泪珠摇晃着从眼眶里挤出来，一滴接一滴的坠落。但又似没有，这种哭泣在她身上最常见了，重复重复再重复，没有华丽的逆转，也没有惊艳的变身。

“真是，成绩差就算了，还抄别人的！”

“她原来不就偷过东西嘛，抄和偷是一样的。真没记性！”

“嗯啊，这次数学她抄了96分，她同桌才考了95分。”

“我们离她远一点吧。”

“王川真善良，要我我就当场揭发她！”

“真是抄的？”

“哎呀，不是抄的还能是自己做的吗？她平常只能考六十多分呢。”

“哦...以后还是别理她了”

最后的质疑声沉寂在大海里，孩子们像法官一样给她判了刑。虽然没有证据，可谁在乎呢？

......

这些文素都听不到，她背着包在回家的路上走着，那个包是那么大，被夕阳照的像座小山压在长长的影子上。老师的惩罚不严重，因为没有叫家长，所以小小的身子深深吐了口气变得轻盈了许多。不就是被老师骂了一顿嘛，写个检讨，没事的，下一次我考好一点老师就知道我没有撒谎了！想到这，红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
“素素，好好做作业，一会吃饭叫你！”

“嗯！”文素趴在晕黄的灯光下，一笔一划的写着作业。她的字很丑，丑到老师只写一个“阅”字。但这次她想要挽回自己在老师、同学心中的形象。于是，她很认真，连喊她吃饭她都没有听到。

杨梅走近这个昏暗的小屋，静静的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，疲惫的脸上，爬上了笑意。“我们家素素真棒！”拿着文素的作业，第一次夸女儿字写得好。那张期待的小脸立马洋溢出兴奋。一天所有的委屈都被驱散了，转而填满的是期待，期待明天老师的夸赞，同学的羡慕。

夜里，蛐蛐欢快的歌唱着，床上的小人蜷成一团。翻了个身，伴随着“我没撒谎...”的呢喃就又沉沉的睡去了。

清晨的空气总是湿湿的，还带着泥土香味。家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，文素慢慢悠悠的挪步子，手里掐了根柳条甩来甩去。心里想着越慢越好，去晚了只是在外面站一小会，但是去早了，去早了......似乎在那一次之后就没有去早过。

“你这个小偷！我的笔昨晚明明放在桌子上，现在怎么在你这！”

“你自己放的，不信你问......”你问我同桌，可是还没说出口......

“呀，这不是我的橡皮吗，怪不得不见了，原来你偷了。”

“这不是，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。”

“你连笔都买不起，你妈妈会给你买橡皮？”说话的人趾高气昂的站在那，举着文素的铅笔盒“快来看看啊，你们丢的东西可能都在这”

嘭，像一颗石子砸在了平静的水面上，涟漪一圈又一圈，人也一圈又一圈，从里到外，里面的人拿着“自己”的东西挤到了外圈，然后骂骂咧咧指着里面，外面的人挤进里面讨要“自己”的东西，最后把桌子都倒了过来。声音太吵了，就像把耳朵碾进了拖拉机的排气管里。没有死角的被冲击，被挤压。文素就呆愣愣的坐在最里面，像断了线的木偶，没有反驳，没有哭泣，没有抗挣，只是看着，听着。不知甚么时候包围圈让开一个口，挤进来一个女人，年轻、漂亮，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。

“都是你拿的？”

“......”文素似乎没听见。只是直愣愣的看着那个女人。

“这么小就偷东西！”女人的口气透着厌恶。

“我没有！”文素条件反射一般喊道

“老师，我们都看到了，大家丢的都在她这里找到了！”

“我没有！”

“你就是个小偷！你还撒谎！”

“行了，都回座位上去。”女老师瞥了一眼文素，“写份检讨交给我，然后擦一个月的黑板”

空气突然变得燥热，原有的清凉早已被驱散，人群聚在一起散发的热浪一波随着一波，还伴着狐臭、口臭的气味。让夹在其中的人一阵阵做呕。

可能是被热坏了，文素竟然想，老师应该是知道的，她都没有让我叫家长，你看，上次我们班男生不小心把玻璃弄坏了就被叫家长了。她一定是信我的。

之后......呵呵，小女孩的脑子里好像存不了那么多东西，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写检讨，擦黑板。连她交检讨时那个漂亮的女老师指着她对别的老师说：“这种孩子就是烂泥啊！扶不上墙的。成绩不好还偷东西。”的话都忘了，依然相信老师是相信她的。

穿过人工湖，经过一个垃圾似山的大坑，然后穿过红绿灯，就到了学校门口。在她慢慢悠悠到教室的时候，大家都已经背起了课文。年轻的美女老师就站在她的座位旁边，她的同桌王川在老师的注视下搬着她的书，扔到最后面。一趟一趟，书就那样散落在地上。她愣在门口，忘了抬脚，忘了说话。教室里突然安静了。静的她能听到泪珠滴落在领口粉碎的声音。女老师回过头撇了她一眼，她记得这个眼神，好像只专属于她。脚步声临近，她看不到了，整个眼眶里都是泪，调皮的聚在一起，倔强的不肯流下去。

“到下次考试成绩出来，你就一直蹲在后面听课。”

脚步声远去了。带走了寂静。教室里瞬间热闹了起来。

“李小偷，你以后连桌子都没有了！”班里的体育委员说

“吆，咱改改名，叫李蹲儿吧，连凳子也没了。”数学课代表边说边摇着凳子

“哈哈....”同学们貌似很喜欢这种乐子。

“你们看，又哭了，每次都一副受委屈的样子！”班花发现了她的泪

“哼，博同情。”王川在扔完最后一本书之后冷哼了一声。

奇怪得很，这次她竟然听出了是谁说的话。每一句都很刺耳，每一句都很清晰，连说话的表情都那么深刻。她一直以为老师理解她，老师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所以要象征性的惩罚她。她以为公道自在人心，委屈只是暂时的，总有人会理解她。她以为她只要成绩上去老师就会喜欢自己，同学们就会跟自己做朋友。她知道，她的斜前桌看上了自己的橡皮，却说是偷的她的，她的同桌看到自己比他考的好于是就去告老师是抄的他的。学习成绩好的瞧不起她，有脾气的觉得她好欺负，没脾气的觉的捏软柿子撒气。她都知道，可她怪过谁？她害过谁？她错在了哪？她错了，错在了不会张嘴说，不会反抗。可那时的文素，还是个七岁的孩子啊......

即使你的同学已经泪流满面，即使你明知道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窒息，即使你明知道雪上加霜是错。可还是唯恐天下不乱。看，不知道是谁扔了第一本书，优美的抛物线滑落出去，精确的砸到了文素的额头，血没有汇成一股，而是囤积在伤口上不肯落下。接着，第二本，第三本......漫天的书本，被撕裂的纸张飘飘洒洒，像雪一样，还夹杂着刺骨的冷风，也许不是风冷，而是心冷。文素的眼死死盯在第一本落下去的书上。那里有她的名字：李文素。还有她的血。第一本书就这样被埋在了最下面，如同她的幻想被狠狠的踩在脚下。

抬起头看着这些昔日里的同学，咆哮的叫喊，挥舞的手臂，冷漠的表情......文素想起了爷爷，奶奶，姑姑，姑父也是这样的表情，这样的动作，这样的冷漠。把妈妈和她从家里赶了出来。妈妈不闹不争，每个夜晚在累了之后都会抱着她默默的哭，哭够了就说：“坚强的活下去。”

可是妈妈，有一些人，他们总是欺软怕硬，有一些人，总是屈利赴势。有一些人，总是给脸不要脸！！！对这种人，我们还需要委曲求全吗？

文素的刘海遮住了眼睛，她低头走出教室，身后的声音渐渐弱下去,最后变为沉寂。走廊里的回声很响，哒哒哒，好听的像音乐，昨天的文素肯定这么想，可是现在她听着却像丧钟。再次回来，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，站在门口，蹲下，折纸，点燃。

火在迅速的蔓延，吞噬着一本本的书，燃烧，化灰，飞腾。从一厘米的火苗变为一米的火墙，她就蹲在火堆中，抬头看着周围。世界那么明艳，散发着喜悦激情的红光。一簇一簇的火苗越来越旺，上下跳跃着。照耀着一张张扭曲的脸，长大的嘴巴和满是惊恐的眼神。

妈妈，你听，他们在求饶。看来真的不是我的错。

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