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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白鹭烟中客1

打完谷子的一场洗河水,接连下了五天雨,岷江涨水了。

河中涨了水,平常时节东门外河滩上临江茶园的生意就格外的冷清。这正好给老板一个修整的机会。为了防洪,盛夏时撤除的雨棚这会顺着秋雨最后的余势,缤纷的从草坪和柳树下再生起来。湿漉的草皮上还踩得出水,蚯蚓拱起的泥沙延接到高墩上,像土行孙的城堡。一汪一汪的烂水坑里,几块卵石还在洗澡,干净处可以领略江河的图案,忽然被摩托车的轮子辗跳起来,给没有惹犯的柳树一击,撞脱了一块皮,柳树痛得抖了一下,在树上调试琴弦的秋蝉噤喏止声。几条走狗从堤下的棚屋里走出来,开始在草地上撒欢,追着刚落地的白鹭向江心飞去。

下江口摆渡的船走下进城赶场的农民,背着家禽或红海椒以及刚刚从菜园地摘下的鲜蔬。自行车和摩托车在流线的人群中像跳动的音符,越过五线谱,一拍二拍按响高音先一步在前,溅起的泥水难免飞到乡亲的身上,引来一声责骂:“鬼在追你!”

秋阳这时已然透力,可以听见水蒸气在草叶上爬动的嗞嗞声。白术搭了同乡老泉的车,在柳树林下了车。老泉递了张名片给白术,老泉在县城柳树街的OK厅当吧哥,很扯得起把子。白术望着老泉骑着太子车昂地绝尘而去,名片上堂而皇之地印着:〖冰火娱乐公司〗客房部经理的头衔。白术揣进包里,顺手掏出手机给白鹭打了个电话,问她到了哪里,白鹭告诉他快到了,白术说在河边柳树林等她。茶庄老板见有客人来了,忙过来招呼,白术要了杯素茶,在临江的水边坐了下来。顺手拿起茶客遗留的旧报纸晃眼看起来。眼睛看着报纸,心头想着白鹭。字只是思想河床上标点,看过一篇文章的最后,已然不知读过,于是又重新读。认真看过几行,又被思想荡开来,仿佛三维立体图,全然虚化了目前。他有些心情浮躁,搁了报纸,摸出一根香烟抽。香烟在静谧里袅袅直上,婀娜多姿,他觉得香烟是一支亭亭玉立的美女,慢慢的嚼着男人的骨髓。他向鬼怪的烟图吹了一口,烟消云散。往江对岸看,是自己刚路过的对岸,这会觉得陌生。江心一只白鹭在鱼船的棚上立着,静如一了百了的“了”草字。河滩上的石头在太阳下白晃晃地铺摆着,偶有白火石晶光闪耀在柳树上,给蝉某种暗示,声嘶力竭地唱着秋天的挽歌。声光色铺天盖地,只有江水的声浪在江滩上自言自语,汩汩地泛起满江的波鳞。

茶馆的停车场来了一辆小车,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带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下了车。在隔白术两三张茶桌的一角坐下来。上了茶,中年和少女谈笑着,少女不时的晃一眼白术,白术觉得少女秀气,还以一个浅笑,中年似乎有所察觉,表现不满,少女忙正视他的胖脸,露出娇媚的神情。白术捡了报纸随意的复读,觉得那少女的眼神好象白鹭,不觉借报纸的遮掩偷看少女,少女已然忘了他,已和中年谈笑风声,白术顿时感到一种旁落。河坝草坪的野萝卜花白星星的开着,几只蝴蝶在摇晃不定的花朵上躲闪不迭,于是翩翩起舞。白术想白鹭该到了,便打电话寻问一下,对方已关机,再拨,照样,他便心慌起来。似乎心头的一些预兆正一波一波的上来,给半年来侥幸的心里一个证实。他起身走到水边,捡了一块扁石向江心漂去,石头点水,一去无踪。

白术沿河滩往上游走着,不知不觉走过柳树林。猛听到一声喊:“你的茶还喝不喝?”他才想起还没有付茶钱,忙返身回茶桌付了茶钱。

时光己是中午。中年和少女吃着“呱呱叫”火锅,少女正拈了一块蛙腿往中年的碗里放。中年说:“美人腿,我最喜欢了。”白术走过少女身边的时候,看少女的眼神有些哀怨,这让正啃着美腿的少女脸色有些凝重,一直目送着白术消失在柳树林,好生奇怪。

中午过后,白术喝了几瓶啤酒,已扑在另一家馆子的桌子上睡着了。躺在桌下的棕丝狗望着白术,不知是泪水还是垂涎滴落在狗的鼻梁上,喷然的打了一个响嚏。白术从梦中惊醒,汗湿了手臂,揉了下惺忪的睡眼,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。忙拨白鹭的手机,依然关机。按理白鹭该到了,即便手机没电了,也该去公话亭给他打一个电话,不会出什么事吧?

白术又起身回到柳树林茶馆,他生怕白鹭回来,说过在柳树林等她的,怕一时错过了时机。中年和少女早已走了,留了一地的蛙骨,几只狗正在桌下嚼着,发出很响的碎声。白术看着少女坐过的位子,总觉音容尚在,听见已陆续上座的小车乌壳虫般停在草坪上,心里锥心一般。

白术和白鹭生活在乡下,他们是同学,白鹭本不姓白,因为白鹭的妈妈姓白,因为妈妈白活了一世,所以她改名换姓跟白术共同姓白,既是纪念妈妈,也是为了一种干净。他们读书毕业原可以在城里生活,白鹭为逃避噩梦坚持要回归乡下,甘愿同白术一起回到白术的老家,一个贫穷的小山村。他们在山村承包了一座荒山,种树,在山坪塘养鱼,过得充实而乐意,劳动之余看书写诗,已经淡忘那些耻辱和惶恐。不想这一切都在春节时,因白鹭的同学的造访而改变。白术不知道白鹭的同学文琼她们一夜说了什么,春节过后白鹭执意要外出,这让白术很意外,但逆来顺受的白术由着她的性子,只要她快乐。这一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,明明说过今天要回来的,突然就失去了音讯,这让白术恐慌起来。他坐不住了,茶水无味,他就在河坝头走,,踩着有些发烫的河石,寻找着那些失落,汗水浸出来,好像可以挥发自己的情绪。累了他又回到茶桌上,一口喝干满杯的茶水,填补空虚的心情。他记得白鹭的家就在这个县城,她和父母就住在县政府的大楼上。三年前,她父亲在开发新区时,因行赂受贿,东窗事发,判了无期。母亲一时受不了颜面扫地的打击,投江而去,留下尚在读高中的白鹭。社会的冷眼,世俗的唾沫,从高高在上的高干子弟跌落为贪污腐化分子子女。所有人即使不说一句话她也感到身后的鄙视,别人的欢笑也是刺入她心脏的匕首。她已无心读书,在所有人都不理她的时候,是白术挽救了她。白术苦口婆心说着老话:出生不由己,道路自己选择。然而稚嫩的心背负不起那份沉重。她只想逃离这个家和社会。出生农家贫寒的子弟白术,放弃升学的机会,毅然辍学回家,带着白鹭在偏远的山村落脚为农。农民出生的父母生性善良本分,欣然接纳了白鹭,他们不知道白鹭的由来,认为儿子能找上如花似玉的媳妇,是他们的福份。意外的是,白鹭变卖了城里的房产,带上一屋家产,把白术家的房子重修了,又承包了荒山和鱼塘,在山村已是够风光的了。白术在荒山上种上果树,在鱼塘放养白鹅,和白鹭过着田园牧歌似的生活。诗意都是灵感的瞬间,复归平淡后的寂寞单调,让白鹭唉声叹气,她同学的到来把潜意识里向往富贵的思想重新放生。文琼的父亲是一个房地产老板,曾受过白鹭父亲的恩惠。文琼告诉白鹭,她父亲不忘旧情,要搭救白鹭脱离苦海,请白鹭到公司去工作。白术听了自然为白鹭高兴,白鹭一去远到青岛,现在已是九月,秋天了,北雁也该南飞了。

到晚上的时候,还没有白鹭的消息,白术连晚饭也无心吃,便漫无目的地进了城,穿过游人如织江堤,从广场上载歌载舞的人群中,白术感到陌生,一种流落天涯的孤独骤然降临,走过103国道的时候,差点被汽车撞到,司机骂道:“找死啊?!”他朝疾驰而去的车辆瞪了一眼,“大路朝天,各人半边。”他知道争辩已没有意义,借以阐实心头的块垒。走拢县政府大楼,望着以前白鹭家的位置,想象白鹭在里面,但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有,只有几片银杏树上飘落下来的叶子打着漩儿,偶尔的飘落到院外来。

版权:红袖添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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