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世飞红

风栖桐刚转到学堂前院，胳膊便被一只小手拉住。只见一个九、十岁大的清隽孩童，一脸笑容却语带责备：“栖桐，你又气坏老夫子，被娘亲知道了，又不准你上学堂了。”

风栖桐反握住孩童小手，笑道：“有栖梧哥哥帮我，我才不怕娘亲。”

风栖梧做出一副小大人模样：“你这丫头，天天缠着娘亲要和我一起上学堂，仗着爹爹疼你，让你女扮男装出来念书，却整日气的老夫子吹胡子瞪眼，哪里像个样子？”

风栖桐无赖一笑，拉着他胳膊，娇声道：“好哥哥，老夫子教的东西日日都是那些之乎者也，没趣的紧。你若告诉娘亲，她肯定再不准我上学堂陪哥哥了。”说罢露出一副哀戚模样，虽只是四岁孩童仍露我见犹怜之风姿。

风栖梧宠溺笑道：“你这丫头，就知道欺负你栖梧哥哥，也不见你对着老夫子时，有这般告饶讨喜本事。”边说边牵着她手，一路欢笑，向家走去。

风家婶子已早早等在门外，见到一大一小一双小人儿，风韵犹存的秀丽容颜上露出温柔慈爱的微笑。

风栖桐见了，一路小跑，乳燕投林般扑到她怀里，撒娇道：“娘亲，栖桐肚子饿。”

风家婶子轻抚着她的头，柔声问道：“栖桐今天有没有用功读书？”

风栖桐一边朝哥哥拼命眨眼，一边乖巧应道：“嗯，栖桐很乖。”

风家婶子疼爱道：“娘亲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酒酿圆子，等爹爹回来，我们就开饭。”说罢一手牵着一个回了屋。

风栖桐回屋换了件家常衣服，回复了女童模样，大字型躺在床上，奇经八脉真气汩汩流动，如风过隙，吹得四肢百骸暖洋洋舒坦无比。真气快速运行一个周天后如江河入海归纳丹田。她浑身放松，静静躺着，眼波流转间似有所忆。

这人正是四年前在天桓京都天京被紫烟放逐的叶红飞。话说那日竹篮顺水而下，叶红飞唯有扯开脖子拼命哭号，以期尽早获救。好在当日风和日丽，京江水流平缓，不多时便被好心人所救。此人正是进京探亲的风家当家，叶红飞继续发挥其娇憨讨喜的无敌婴儿笑，于是，被风家汉子带回边陲小镇流火镇，取名风栖桐，抚养至今。

时值乱世，天下四分，北大氐、南天桓、东浣月、西娄昂，期间小诸侯国和独立势力星罗棋布数不胜数。流火位于天桓和娄昂边境，常有战火，百姓赋税尤为苛重，生活困苦。好在风家汉子乃朝廷税官，风家婶子也有个糕饼摊子补贴家用，是以一家四口，经济尚算小康。

重生于异世，叶红飞以幼儿之稚保留了前世三十年的人生记忆，一贯惫懒如她，并未对生母淑妃生出眷念或怨怼，反而对真心疼爱她的风家夫妇有着深厚的孺慕之情，更有怜惜宠溺她如亲妹的兄长风栖梧。此时的她，只觉此生，若可一家四口齐整康健的幸福生活着，余愿足矣。

然则拥有了三十年人生积淀的她，又岂能不明分久必合之理。眼观各诸侯国战乱迭起，四大国虽不动声色，实则各自厉兵秣休养生息，快则十年慢则二十年，大陆一统势在必行。而生于乱世，何以为家？前世的死虽有疏忽和时机的因素，却终归是自己尚不够强大，不但不能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，反误了卿卿性命。如今异世再生，不得不说是朗朗乾坤给自己的一份恩赐，她要不断强大，将命运牢牢握于手中，绝不容许自己重蹈覆辙。

一年前，她无意间随兄长到了文翰书院，发现了老夫子的书房。前世学习情报学的她心下立刻已生疑，一个小镇的穷酸夫子，书房桌椅竟全是上好的紫檀木。再观其间书籍，上至天文地理，下到医学奇术，常如诗词歌赋，异同奇门遁甲，包罗万象无所不有。她如获至宝，次日便央着爹娘送她来书院读书。天桓国女子不得入公学就读，小小孩童自己想了个女扮男装的法子，宠她至深的风家夫妇自是耐不过她一番软磨硬泡，风栖梧也自然乐得每日和这可爱妹子一起。

一年之间，总是有意无意触怒老夫子开溜，风栖桐已遍读群书，对于这个时代各国形势、山川地理、医学奇术多有涉猎。两个月前无意间发现地下密室，几番探究之下，发现白玉上所记“凌霄诀”。风栖桐依言修习，进步神速，短短月余内力初成，已进阶第二层。

“栖桐，阿福来找你！”风栖梧掀帘而入，温和道。

风栖桐收回思绪，笑道，“莫不是老夫子吩咐他来向爹娘告状？”

风栖梧宠溺道：“你这丫头，现下知道怕了。放心，他若是来告状，也是找爹娘，又岂能单找你这‘苦主’。”

风栖桐笑笑，不置可否，批了件外衫，出了门。

大门外呆头呆脑的阿福怀抱一个方正檀木盒子，见她出来，忙把盒子往她怀里一塞，“夫子吩咐我把这盒子给你，交待你勿让旁人看见了。”

“哦。”风栖桐接过盒子，触手沉淀异常。抬头见阿福背着包袱，疑道：“阿福，要出远门吗？”

阿福面露喜色，“夫子有事要出门，这几日不上学。他还准我半个月的假，回乡下看爹娘。”

风栖桐疑色更甚，“哦”了一声，送走阿福草草吃过饭，回屋锁好房门，迫不及待打开木盒。

木盒上层仅有两张薄纸，风栖桐打开，心中默念。

“栖桐小友：吾观尔年余。灵慧聪颖，资质上乘，尤善伪于人前，心思深沉非幼童所能及，必成乱世英杰，是以泄‘凌霄诀’于尔。此乃内家无上功法，纵天资颖悟之人终其一生难达十层之顶。吾观尔月余进阶，实乃武学奇才，足堪惊世，是以‘凌霄诀’、‘凌霄剑法’赠之，望尔内外兼修，成不世功业。得缘再见。傅君舟。”

风栖桐心下一震，傅君舟，十三年前灭门失踪的凌霄门主，竟是老夫子。惊诧之余再细看手中薄纸，信中明示告别之意，言语虽平静无波，字迹却颇有些潦草，浑不似夫子平日洒脱笔触，显然是匆忙中写就。

她打开下层，将白玉和一张泛黄薄绢珍而重之收入怀中，就着火烛烧了信纸，回到床上躺下。

风栖梧心中思绪万千，只觉脑中越来越乱，索性坐起照着‘凌霄诀’功法默运内息。

待得月上柳梢，夜深人静，爹娘和栖梧哥哥都已睡得深了，风栖桐起身换了男装，小小身影摸出家门，直奔文翰书院。

月光清亮，冷色撩人，给流火小镇镀上一层朦胧的银白。风栖桐脚踏月光，一路躲过打梆更夫，悄悄来到书院后门。

平日紧锁的后门虚掩着，夜风吹过，老锈的门轴响起“吱嘎嘎——”的声音，宛若鬼鸣渗人心脾，连天上月色都跟着惨淡了几分。

叶红飞从门缝中挤过。看见地上躺着一副断裂的铜锁，显是被人用内力生生震断。她心下涌起不详预感，直奔书房。

苍白月色下，平日紧缩的书房房门大开，屋内空无一人，檀木书桌下的密室入口大张，黑洞洞宛若怪兽巨口，狰狞地等待着猎物来临。

风栖桐心中乍起一声惊雷，“夫子出事了！”惊骇未过，密室中蹿出一名黑衣男子，周身上下带着阴寒罡风，杀气凌然超她扑来。

躲，来不及！

风栖桐可不认为自己在这种高手底下有任何反抗之机，所以她反射性地，笑了……

这一笑，清洁娇憨、单纯无害。绝美的小脸上似荡漾出清澈温润的光华，直叫漫天月色相形见惭。

黑衣人杀招变制招，一双刚劲有力的大手制住她咽喉，“哪来的小孩？”声音暗哑低沉。

风栖桐一副惊为天人模样，一滴口水“啪嗒！”滴在制住她的大手上，喃喃道：“哇——神仙呐——”

黑衣人手上使力，“你是谁？怎么会在这？”

风栖桐立刻换上委屈模样，“夫子罚我关柴房，我不该在柴房里面睡觉。大哥哥，你不要告诉夫子好不好？”

黑衣人见她垂泪欲滴模样，微有错愕。此时，密室口上又飘出一名红衣少年。红衣少年十来岁模样，一身轻功出神入化，交睫间已来到二人近前。见到她红唇勾起，邪肆的笑意蔓延开来，“好漂亮孩子，又多了一个玩物！”

黑衣人放开手，退后半步，躬身道：“少主，此童深夜在此十分可疑。”

红衣少年浑不在意摆摆手，“怕什么，依他这幅模样，带回去还不是死。”言语间，笑容更显妖邪。

风栖桐浑然不觉状，一会儿盯着黑衣人，一会儿盯着红衣少年，索性吮起拇指，口中含糊不清喃道：“哇——两个哥哥都好帅呐……”

黑衣人嘴角抽了一抽，红衣少年笑意更甚。一阵风过，风栖桐已被黑衣人挟在臂间，几个起落，出了书院，落上暗处两匹黑马。与此同时，墙下、树上、房檐均有黑衣人落下，转瞬之间，一众人已行至一里开外。

出了流火，一路疾驰，到天蒙蒙亮时，一众二十余高手加上红衣少年带着风栖桐来到一座高城，远远可见恢弘高大的城门上书“凤翔”二字。

风栖桐不哭不闹，索性口水长流一路好睡，看得一众黑衣人惊叹莫名。

感觉马匹渐行渐缓，风栖桐也从睡梦中醒来。没想到自己这一夜小睡，竟已被带到天桓第二大城凤翔。虽然尚未到城门开放时间，一行人却顺利叩城而入，消失于城南一座大宅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