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世情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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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友吧第1章 东方冰香
第一章东方冰香
人生辽阔地,
人生啊人生
藏神管纳人,
喇嘛治牧奴,
青春无两度,
牧奴无青春
丽江小调《殉情调》
1
一江小舟自长江上游蜿蜒而下,江流滔滔湍急,小舟似一片树叶般随着江水漂动着。江水两侧山高谷深,林茂青幽,奇形怪石乱丛林立。一股股江浪打在两崖岩石上,激起的水花雾气全部洒在那舟上的一对女子身上。
“冰香姐姐,江浪这么大,我们要到石鼓镇了吧。”说话的小女孩满脸稚气,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,一身湿透的花格布衣贴在身上,娇小的身影让人无怜爱,边说话还一边用手在弄着湿湿的麻花辫子,样子十分可爱。
那划船的女子听到小女孩的声音,道:“是啊,看这水流走势,像要到石鼓了。”
长江自青藏高原一路南下,其上游的金沙江到了丽江县境内,在金沙江流转角处的小山岗上建有一面汉白玉雕成的鼓状石碑,石鼓镇因此得名。江水在此突然掉头北转,形成了V形的大湾,这便是长江第一湾。水流急促,江岩险侧。
那女子说罢,挽挽衣袖,轻摇竹杆唱了起来“人生辽阔地,人生啊人生,藏神管纳人,喇嘛治牧奴,青春无两度,牧奴无青春。”
这歌声清丽悠远,袅袅无垠,却又诉说这一份悲伤的情感。
那小女孩听见曲罢说道:“冰香姐,你的声音好好听,不过那词却唱的很伤感,是什么歌啊?”
那女子道:“这是纳西民调。”说到这里,那女子轻叹一声“以后你会知道的,你听那些人又追来了。”
那女子说罢,二人已听到密密的浆杆击水的声音。小女孩移到那女子脚边,脸上稚嫩的红润变为惊恐:“姐姐,他们怎又追来了,你刚才没有把他们打下江水里么?”
那小女孩说罢,身后已传来粗喝之音:“南宫冰香,你犯下大错,那里走!”周围嗷嗷之声相伴,少说也有数十人之众。
长江峡谷,浓雾弥漫,能见度极低,这声音听来却也是近得很了。那小女孩畏缩在那女子脚下,听到这声音,便抬起头来看那女子,而那女子的上半身竟然掩在浓雾里,那里看得到表情。
小女孩心下沉思,这雾却不知何时变得如此之浓!
那女子道:“小艳儿,抓好小舟,我们到湾口处了。”
小滟儿双手紧紧的扣住那舟角系着的铁把手,随即江水轰轰声似千万良驹的低吟,江水也不断的拍打着小舟,小滟儿直觉得浑身被水打的痛疼难忍,连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。身后又不断的发出喀嚓嚓的碰撞与木头的碎裂声,以及杂乱哀嚎的声音。
“妈的,浓雾太大,什么都看不见!”
“这,这是天下第一湾的湾口。”
“村长,再这样下去,我们就全完啦!”
“哇,哇,撞上了撞上了。”
接着碰撞之声不绝于耳,适才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东方冰香,本村长知你善用蛊术,而今对待同族之人也竟下此狠手,借用浓雾诱人于这绝险之地,致使伤亡大半,真是同族之耻,不如蛇蝎!”
东方冰香未等那声音落下,便道:“肖角勇,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听,怪只怪你这一村之长逼人太甚!试问天下间谁能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?”
肖角勇怒火冲天道:“这是我族人传承数百年的规矩,由不得你,小小年纪便如此胆大妄为,如何了得!”
东方冰香道:“你少在一旁婆娑口舌,什么天杀的规矩习俗,毫无人性!本姑娘不答应便是不答应了,中华民族何其众多,怕也唯有你这一族丧尽天良,坏人好事!非旦不欲成全美人美事,还要独权夺人自由。女子生来就是被尔等任意摆布的么?天理何在,人性何在?”
东方冰香话语激励,字字珠玑,肖角勇吼道:“那你是想要脱离我族了?”
“不是脱离,而是失望,对此族风情风俗的极大不满,这偏远村落犹如原始部落,毫无信息交流,闭关自守,如此下去终有一日要毁在你们手里!我不想再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为得不到自由与真爱而枉死!我会改变现状,让女子不在卑微,有决定权与选择权!你们男人的时代早就应该结束了。”
肖尚勇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说话,自古纳西族人子女婚姻由父母一手操办,儿女绝无自由与选择权,在权益的男人身下百受制压,又有谁肯敢起身反抗。东方冰香的话显露出自己的极端不满与失望。
肖尚勇停顿片刻静声道:“你如果把那女孩交出来,一切概不追究,如若不然莫怪我不客气!”
东方冰香道:“交到你们这些人手里,让这小女孩去陪侍那些老头子么?如果将这个小孩往火堆里推,天不容我!”
二人说话间浓雾已慢慢的散去,过了急湾口,水势也平缓起来,渐渐的江上船只都已看得清清楚楚。小滟儿手都抓的麻木了,此时睁开眼,看到两艘小船,为首的一艘上站着一中年男人,粗布布衣,麻腰带间插着一巨型石斧,身后有两三人衣衫湿透,腰中皆带着石器,后首的那艘船上也有五六人,只是那五六人瘫软在船板之上不住的咳嗽呻吟,显然适才的那一段路使他们受尽折磨。
小滟儿的目光定格在后首那艘船上,小脸变得十分痛苦,身体也开始颤抖,突然哇地大哭起来:“爹爹,妈妈,,,”
东方冰香顿悟,一脸鄙夷之色,指着那中年男子道:“肖尚勇,你不远追我,原来走的是这一步棋!”
肖尚勇阴晦笑道:“你可以违抗我族之命,但是你能违抗其父母之命么?再说了,你是这小孩什么人,凭什么管人家的家事?这孩子的父母想将其嫁给谁就嫁给谁,又关你什么事!”
东方冰香一语窒口,的确是自己不应该管的。
小滟儿哭泣一阵,只见船上一男一女颤颤微微的站起来,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的不成样子,那二人也不去遮掩,只是齐声说道:“女儿啊,跟我们走吧,女儿啊,跟我们走吧。”
小滟儿轻声咽咽道:“爹娘,我不想死,不想死。”
那一男一女又道:“女儿啊,跟我们走吧,跟我们走吧。”
肖尚勇皱皱眉道:“小娃,谁要你去死,你的父母是让你去享福!”
小滟儿擦擦眼泪,道:“你骗人,我姐姐就是那样死的,谁都知道那个老头子就会欺负我姐姐,如果我去了,我一样会被他害死的,我还小,我不去。”
这时那一男一女又道:“女儿啊,跟我们走吧,跟我们走吧。”
小滟儿听到父母的话泪又要涌出来:“爹娘,你们别把我送给那个老头子好么?求求你不要,不要好么。”
那一男一女依旧不为所动,仍道:“女儿啊,跟我们走吧。”
肖尚勇脸色显得有些尴尬,东方冰香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一男一女很是奇怪,他二人双眼凸兀无神,面目呆滞,一直在重复一句话,似乎是有人故意让其这么说的一般。
东方冰香长吸口气,右手纤指微动,衣袖缓缓上升,雪白的柔臂竟慢慢泛红。中指食指合并掩至嘴边,只听一声清丽的长啸响彻天空。肖尚勇脸色大变,回头向那一男一女望去,只那二人双眼眼角一缕黑紫色的血液滴下,颓然跌倒在船上一动也不动。
肖尚勇说道:“玉滟儿,她害了你的母亲”
“住口!!”东方冰香一声厉喝,肖尚勇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了。而玉滟儿看到这一幕实在不知做何感想。
东方冰香手抚mo着玉滟儿的头,缓缓道:“你爹娘没死,他们只是被人下了蛊。”
玉滟儿低着头,不说话。东方冰香犀利的眸子直射肖尚勇:“肖尚勇你加入东巴教了!”
这声音平静之极,几个字直射向肖尚勇,肖尚勇面无血色。
(东巴教起源于原始巫教,同时具有很浓厚的宗教色彩。同时亦是多神教,祖先崇拜,鬼神崇拜,自然崇拜。只在云南丽江纳西族信仰较多。)
东方冰香接道:“如此说来,玉滟儿的父母被下了蛊,是你指使的了?”
肖尚勇沉默。东方冰香心下道:“东巴邪教已未落至极,难不成在这长江边轓仍有根系?”她看看玉滟儿娇好的面容,心里猛地震动,可能一切都被所谓的纳西文化掩盖了。
肖尚勇见一切被识破知道再多说无益,冷冷道:“东方冰香,你果然是我族一祸害,现我向我纳西族人郑重宣布,你被驱逐出族!”
东方冰香漠视道:“哼,我会在乎这些!你究竟为东巴教在做些什么,那些末落部族分布在什么地方!!玉滟儿的姐姐玉排又身在何处?”
肖尚勇只顾向身后的那张船道:“这小妖女大言妄吹,乱我百年传承,少说二话,给我上,把那玉滟儿夺回来!”
东方冰香纵是有万千疑虑也知道不能在此问个清楚了。但这件事她暗下决心总有一天会查个水落石出。东方冰香低下头来,轻声说道:“小滟儿,你随姐姐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好么?”
玉滟儿向对面那船上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,终于点了点头。
东方冰香嫣然一笑,竹杆在自己船的身后划了个半圆,划过之处江水激起半丈多高,半圆划过那江水竟似屏障般的护住了自己的小船。东方冰香手掌变青,挥掌向这激起的江水上拍去,手中散出一道青光。肖尚勇见状大呼:“跳,快跳!这妖女手上有毒。”
只听扑通扑通的声音响彻耳畔,玉滟儿则忧虑看着那自己晕倒的父母。东方冰香脸上带笑,那半圆水弧倒向那两艘船,哗哗数声,似倾盆大雨,而那水球溅在人与船的身上,却毫无异样。
东方冰香掩口对小滟儿道:“我们走吧。”
肖尚勇充满怒意,知是被她骗了,可身在江水之中,却如何去追,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一叶小舟消失在江头。
2
江水茫茫,无休无尽。小舟翩翩,落叶随缘。
秋水无道,天性慵懒。人若无情,神罚祭怨。
话说这叶小舟过了长江第一湾,东方冰香的小舟也渐渐放慢了下来。适才东方冰香心中所想很多,所以不愿真的伤害肖尚勇。东巴教太过于神秘,她并不想在自己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去招惹那个组织,那是极不明智的。何况现在知道纳西首领肖尚勇已加入东巴教已经是很大的发现了。
玉滟儿似乎知道东方冰香在思索着,是以很知趣在一旁玩着江水,并不说话。玉滟儿虽不想说话,可是她又不得不再开口说话了,因为她看到在自己小舟的前方有一竹排漂在江上,那竹排之上坐着一个人,衣衫十分破烂,头戴蓑笠,背对着玉滟儿,手拿长长的竹杆,杆头系着细线,细线垂到水里,竟是在悠闲着钓着鱼。
玉滟儿轻轻道:“冰香姐,你看那个人好奇怪。”
东方冰香也已经看到,停止了划船,只让舟随江水而动,这样距那竹排也总能保持距离,静待其变。
可谁知前方那竹排竟突然不动了,江水依旧从竹排下过,但竹排似乎不受江水的影响,只是微微的摇摆着。玉滟儿看着惊奇,那是最简单不过的竹排,几个竹身用绳子捆绑起来,便成了眼前的竹排。绝对不会如她看到的景象,就像悬空一般地静止。
转眼间,小舟已要超过着竹排了,那竹排又神奇般的动了起来,一舟一排,就这样并排着在这江水的中间向前漂去。
东方冰香皱眉,玉滟儿大气不敢出,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。
竹排上的那人突然哈哈一笑,猛地收杆:“上勾了,上勾了。”
细线收起,竟是空勾,那人叹口气:“怪了怪了,明明上勾了。”于是重又将线丢进江水里。玉滟儿看着奇怪那丝线为何不会弯曲?
玉滟儿说道:“你那是铁线,铁线怎么能钓鱼呀?”玉滟儿竟要认为那是个不正常的人了。
那人道:“谁说铁线不能钓鱼呢,当年姜太公直勾垂钩,愿者上勾,而我这铁线钓鱼怎会钓不到呢。”
玉滟儿天真的说道:“难道长江水里真有愿意上勾的鱼么?”
那人哈哈笑道:“有啊有啊,不然我这竹排又怎能和你这小舟并肩而行呢?毒之圣女东方冰香。”
玉滟儿有些摸不清头脑,这人话锋攸然而下,直指东方冰香,显然所钓的并不是江鱼而是这小舟。东方冰香一脸肃然之情,毒之圣女这四字已很少能提,而知道这个外号的人屈指可数,而眼前这个人她是绝对不认识的。
东方冰香脱口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
那人摆摆钓杆道:“东巴教大祭风仪式是基于殉情的基础上而进行的一种祭祀活动。那大祭风仪式已过,你觉得这女娃的姐姐玉排还有可能活着么?”
这人的一句话说得东方冰香一阵心寒,玉滟儿又听到关于姐姐的事情,是以听得更加认真。说实话在东方冰香心中玉排是纳西圣洁的代名词,每一名长江河畔的纳西人都对玉排有崇高的敬意,将之奉之为神灵,一度感染着纳西民族,并引领纳西的前进与发展。而玉排莫名的消失使整个纳西人痛苦之极。在纳西人还未明了玉排是因何事失踪时,东巴教已经举行了大祭祀活动。而且咄咄有词,玉排是和一个男人殉情而死。而且场面宏大前所未闻。这一举动竟然硬生生的改变了纳西人对玉排的看法,认为她就是和人同死。圣洁的纳西人神被东巴教玷污,更加损坏了她在纳西人心中的形象。当时时风随即由东巴教一手掌握,一时殉情成风。玉排之事不了了之。而东方冰香对玉排此人知之甚深,暗信这一切由东巴教策划,可是东巴教行事谨慎缜密,东方冰香数次查探并无所获。她仍然坚信玉排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死掉,而是还在这山中的某个地方。
东方冰香想到这里,重又看向那人。那人衣衫褴褛像极了一名乞丐,但又绝不是简单的乞丐。或许从他嘴里会知道更多的事情。可是东方冰香此时竟然显得十分矛盾。
东方冰香道:“我不信玉排已死,她是纳西神圣的化身,她有预知未来的超凡神力,怎么可能死?她同样可以预知自己的处境并严加防范,如果她有所防范的话,东巴教又有那个人能近得了她的身?”
那人的铁线钓勾动了动,但他却没有去收杆:“东方冰香,时光若能倒流,你便会知道你的想法何等无知狂妄。玉排之谜你仅知毫厘之数,何故如此坚肯呢?不防告诉你,东巴教根基源远流长,其内部能者亦是数不胜数,如若顷教而出,区区一个玉排又能奈其何?”
东方冰香不禁动容,那人又道:“难道你不曾想过,在你心中奉之人神的玉排真的爱上别人了么?”
东方冰香脱口道:“不可能!”
“哈哈哈哈,不要说得如此干脆!不过玉排有你这样一位知己,也算上天有眼,为纳西留有一脉啊。不过天数毕竟是天数。真相总会浮出水面。”
东方冰香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那人道:“你虽然知道那个姓肖的已加入东巴,如果顺着那姓肖的去查,层层梳理,以你的才智,不难查出东巴根系。并进一步的去找寻玉排。”东方冰香心中的确是如此想的。那人却反问道“可现在的你能么?”
东方冰香如若雷击,但仍故做镇定:“你此话何意?”
那人道:“今日你不是要离开这里么?就算你有了眉目,但是却有了不得不离开的理由!”
东方冰香依旧问道:“我会有什么理由?”
“你是在故意试探我老乞丐是否知道一切?”
东方冰香道:“我没有。”
那人道:“那我就说出来好了。”那人指着东方冰得的上衣道:“为得就是你怀中的那紫红竹签!”
东方冰香失口:“你究竟是什么人?”
那人道:“我是老乞丐,我老乞丐也是受人之托来这里和你讲几句话的,你虽然极想去查探关于玉排和东巴教的事,但是你又不得不应此人之邀前往北方。”
此时的东方冰香竟然心若止水,这一刻间无论这个江上垂钓者是谁,那都彻底的信了他的话!这似乎是一似曾相识的感觉。也只有发紫红竹签的人能让她有这种信任,而这人显然不是他,那他是谁?
东方冰香没来得及问,那人便说道:“这个小孩老乞丐要带走!”
东方冰香道:“为什么?”
那人看向玉滟儿道:“因为她已经不想和你一起。”这话说的神秘至极。东方冰香那里会信,也看向了玉滟儿。玉滟儿出奇的平静,听了那人的话,果然看都不看东方冰香一眼,纵身一跳,上了那人的竹排。
东方冰香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。玉滟儿上了那竹排才道:“冰香姐姐,我不能跟你走,我要留在长江河畔,寻找我姐姐。”
无论东方冰香再说什么,这是玉滟儿自己的决定,况且她如果跟着这个神秘之人,应该不会有事。
这时那人说道:“一切的一切,说不定这孩子才是关键。”那人的话似乎是故意说给东方冰香听的。他刚说完,便又接道“你不必多虑,东巴教一事,就算你离开了这里,你也会再次机缘相会的,甚至可说此次北方之行才是你调查玉排和东巴教的开始。”
那人讲罢,竹排幽幽的远去。
东方冰香双眼凝视前方,脸上不知是轻松还是疲惫。
是因为这神秘的乞丐最后的一句话么?如果此去北方和玉排、东巴教的事有所关联,自己还会因为不能现在调查东巴和那肖尚勇的事件而婉惜么?还是说,她是有所顾虑?自己一去,便再也回不到这个孕育着丰厚的民族文化的江域?亦或者一切真的是刚刚开始,起点就是她收到这紫红竹签的那一刻。命运再次眷顾到她的身边。
转眼间,茫茫长江水上独留东方冰香一人。
东方冰香伸手入怀,拿出一紫红竹签来,慢慢的打开,其中夹着一张五月二十五日,自昆明飞BJ的机票。那紫红竹签上写着几行字。那字似乎是有不容反驳的能力。
东方冰香重又看了一遍。
又望了一眼那小竹排消失的方向。
此去能有几何?
泪流脸颊。